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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色的欲望

  杨川

  A
  紫色的窗帘敞开着,空虚的光线照亮整个房间。黄祥用炽热而又肆无忌惮的
眼神直盯着单珊珊瞧。单珊珊微笑着坐在床上。静静的屋里,黄祥听到了自己粗
重的呼吸声,他甚至感觉到了胫动脉强有力的搏动。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单珊
珊身傍一抱把她拥入怀里,他想吻她。她红着脸推开了他,在他大惑不解的目光
中走到窗前,伸手将那紫色的窗帘拉上。屋里立刻被一片紫色笼罩着,紫色弥漫
中,单珊珊灿烂的笑着向他张开了双臂。黄祥如弹簧一样蹦了过去紧紧抱住了她。
两张嘴粘贴着,四只脚一点点向床边挪动。卟嗵一声,两人沉重地摔倒在床上分
开了,单珊珊大口喘着气,黄祥也拼命深呼吸。
  单珊珊喘够气坐起身来侧望着黄祥问∶“你使诡计,骗我上来,这是一个阴
谋。”
  黄祥发现单珊珊的表情是愉悦地,眼晴里闪烁着兴奋,他从床上跃起身把她
搂到床上躺着,然后脸对脸地对她说∶“是个阴谋。是个不错的诡计。”
  单珊珊柔声地说∶“我喜欢这个阴谋。我刚才在楼下就知道你没朋友住这旅
社,你只想把我哄上来。房间是你早开好了的。”单珊珊雪白的牙齿在紫色中变
得象镀了一层淡绿的荧光。光润的脸上泛着紫色的光华。
  黄祥痴痴地看着在紫色中,色彩失真了的单珊珊喃喃地∶“是,是骗你上来。
我需要有这么一个,只有我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刻。我想让你彻底的成为我的心上
人,而不仅仅是理论上的。”黄祥说着,一只手就在单珊珊的身上游走着。单珊
珊的鼻息变得粗重,一双眼睛变得迷漓朦胧,如一潭无底的情欲深渊死死的罩住
了对方。黄祥嫌隔着衣物不尽兴,就扯起她衣服下摆,想把手伸进去。
  单珊珊用手轻轻的推开他的手,用柔柔的口气说∶“让我自己来。”说完,
她起身缓缓脱去她的外衣,黄祥瞧着她一脸的纯净,在紫色中变得神圣。之后,
她望了他一眼又把手交叉着拉住内衣下摆往头上脱内衣,衣服上移,一对雪白、
丰盈的乳房弹了出来,欢快地在黄祥眼前晃动。黄祥心里掠过一种感觉――解放!
他想∶那对美丽的东西被衣服囚禁的太久、太久了。
  单珊珊接着脱去了裤子,之后她姿势优美的跪在床上,将脱下的衣裤一件件
叠好放到枕边。做完这一切她就在他炽烈、奔放但又暂时被压抑或克制着的目光
中躺到床上。用幽幽的目光望着他说∶“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了。我是第一次,
你轻柔一些。”单珊珊湿润的嘴唇泛起几点紫光。
  黄祥仿佛受到了鼓舞,他利落地除去了自己的衣裤,让自己的裸体呈现在她
迷朦的目光里。他跪在她身边,这时他反到迷惘得不知该怎样做,他痴痴地望着
她那雪白、泛青,在紫色中不以真实色彩示人的身体。优美的曲线,透剔的肌肤。
  单珊珊望了发呆的黄祥一眼,从嘴唇柔柔地飘出两个字∶“来吧。”她说完
就闭上了眼睛,让自己沉侵进一种幸福、愉悦、渴望的黑暗中。黄祥的手因激动
而颤抖,他双手捧往她的脸吻了一下,然后温柔地扑到她身上。贴着肌肤、近视
着她长长的睫毛、湿润的嘴唇,他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清香,他的一只手楼住她
的后背,另一只手抚摸着她圆润丰满的乳房。单珊珊轻声哼了一下,睁开眼瞧了
他一下,黄祥也望见她那深黑的目光,里面荡漾着一种让人舍生忘死的诱惑,那
是一种激发人跳入深渊也毫不迟疑的诱惑。那诱惑能吞下整个世界、也能吞下时
间。黄祥下身一挺自己就跳进了那黑暗而又激动人心的深渊。
  “啊……”单珊珊轻快地哼了一声,双手就紧紧抱住了黄祥的后腰。黄祥不
动了,让自己停留在那黑暗中。单珊珊也凝固在那紧抱的姿势上。时间被肉体粘
贴在原地,大地没了声音。全世界都停顿在了黑暗的幸福中┅┅
  一列火车缓缓启动,慢节奏地前行着,沉重有力的运行一点、一点地加快。
世界有了些声音,节奏渐趋明快,欲望的列车在情感中穿越,在磨擦中体验爱意。
驶出的列车没有终点,永不疲惫。一会是钢铁机车的快速前行,一会是羽毛般轻
柔地飘逸,虚空中无物的,如永恒的仙境┅┅
  十多年后,黄祥常常如放电影一样,反复回放和单珊珊的第一次作爱的情景。
他曾努力在想象中为这一情景加上音乐作背景。但,失败了。无论什么音乐都是
徒劳的、弄巧成拙的。无声才是真正的音乐、紫色是整个情景的基调。
  他当时也就知道她不是第一次。可他自己也不是第一次,那年他二十五岁,
她二十一岁。他们是相识在火车上,车到终点站后,就谁也离不了谁了。那时他
是他上车那小站上的计件临时搬运工。而她却是在火车终点站那个城市一家医院
实习的,临近毕业的医学院学生。黄祥一直认为这些通常的社会价值背景对他毫
无意义,他注重的是人的内心感受。

  B
  这是夏天,热热的天气唤起黄祥无穷的欲望。然而现实正如他杂乱无绪、烟
头满地的书房。这种情景下通常不会有充满情调的欲望得到满足或实施。黄祥只
能对着电脑,敲打着键盘,让欲念在字里行间穿梭。这也就是说∶回忆就是力量,
回忆就是对欲念的重放。在回忆中回顾爱与被爱、回顾走过的生命旅程中最让自
己心动的篇章。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除了回忆,还能有什么爱情的新艳遇?当然,
只有回忆。
  烟夹在黄祥的左手的手指上,一股股青色的烟飘过电脑显示器的荧屏,他往
显示器左下角的烟灰缸里抖了一下烟头,灰白的烟烬就争先恐后飞扑到显示器他
小说的题目上,这时黄祥清醒地走回了现实。那紫色的光只不过罩住了一段欲望
的岁月。而这岁月如燃烧过的烟头早己灰飞烟散,剩下的只是对往昔的追忆。
  秋天,空旷深邃的蓝天,给人一种空虚的感觉,远处的枯黄叶子格外醒目。
  这是一次秋游。这座城里公园的山上。单珊珊穿着暗红的毛衣,深红的裤子。
她坐在草地上,黄祥伏在她面前的地上。黄祥的思绪和心情如蓝天一样宁静、空
虚,或者说∶他什么也设考虑。只用目光久久地望着她。她的脸因爬山和晒太阳,
变得彤红,在深蓝天空的映衬下表情变得暧昧不清。她望着山下林立的城市建筑
问∶“黄祥,你说我们的结果会如何?你有过设想吗?”
  黄祥思索了一会∶“有。有过两种设想。一个简单而又现实的设想就是∶你
当妈,我当爹。另一个复杂的想法就是∶等你毕业分工后,我也找份工作安定下
来,你当你的医生,我做我的工,或许我也会去写写小说。”
  单珊珊俯下身凑近黄祥的脸,用手抚摸着黄祥扎人的胡茬说∶“一个流浪汉
结束了漂泊,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黄祥∶“因为爱情的力量。爱,能改变世界。”
  单珊珊∶“但愿梦想成真。”
  黄祥∶“会的,会的!”
  单珊珊∶“可,你想过今后的一些具体的生活吗?”
  黄祥∶“没!我只知道,我爱你,有这信心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单珊珊轻叹了一口气∶“浪漫的骑士,唐诘柯德般的勇气。”
  黄祥从地上跃起来把单珊珊扑在身下说∶“好啊,你敢讥讽我。我咯你。”
  欢快的叫声,在寂静的山间响起,之后又在蓝天里回荡。黄祥把单珊珊咯得
大笑、大叫,直到单珊珊笑出了眼泪,俩人才喘息着并排躺在地上。山里又恢复
了先前的寂静。单珊珊大口喘息着,双乳在毛衣后巨烈起伏。黄祥伸出手按住了
她那两只乳房,如按住一对东逃西窜的小兔一般。
  单珊珊的眸子湿淋淋地,映着炽烈的情感和蓝天痴痴地投到了黄祥脸上。除
了急促的呼吸和胸部的起伏,单珊珊整个人仿佛僵住了。黄祥见状不知所措,收
回了双手,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单珊珊艰难地挪了一下她的嘴唇,在阳光下泛
着光泽的嘴唇,声音急切地说∶“来啊,来,我要!”她伸出了双臂,目光从迷
漓进入了炽烈的渴求,那样儿象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黄祥环顾左右后用疑虑的目光询问她。单珊珊柔声呼唤∶“来啊,我现在就
要。你还等什么?”
  黄祥不再犹豫,手脚利索地就进入了她的身体。
  大地在颠簸,蓝天在旋转,火车在进洞。单珊珊欢快而放肆地呻吟,那声音
在阳光和蓝天下格外刺耳。黄祥也许是属于那种自敛而不扩张的男人,她美丽动
人的、肆无忌惮的欢叫扰乱了他的情致,他进入不了那种忘我的、汗酣畅淋漓的
状态。还有就是将自己置身野外做最隐秘的事的道德顾虑。于是他草草行事,让
快速启动的列车五分钟后停了站。他抽身跪在她面前。
  单珊珊大失所望的问他∶“完啦?”
  黄祥尴尬地承认∶“完啦。”
  单珊珊任性地∶“我还要。”
  黄祥提起裤子坚决地∶“不行。我不习惯在野外。我只适应在床上。”
  单珊珊就很不情愿地起身说∶“今晚,我们还去那旅社。”
  黄祥∶“嗯”了一声。算是应承。
  后来,黄祥一直很后悔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野外交合没有把自己的心情调
整好,导致他内心常常愧疚。同时他也竭力回想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什么神态。
忘了。自己也没法照镜子,自己感到陌生的常常是自己。唯有心情、对方的举止
忘不了,因为在心里扎下了根。他常常回忆秋日里,脸庞彤红的单珊珊的神情举
止,还有她那美丽动人的、肆无忌惮的欢叫。

  C
  夕阳斜扯扯地照在古老的小巷一端。一些烟氤笼罩着那些瓦顶、红木油漆或
绿漆刷过的房屋。
  黄祥和单珊珊在小巷一家饭店简单地填饱了自己就漫步在小巷的青石板街道
上。单珊珊柔情似水地粘着黄祥,手挎着他的腰,头倚在黄祥肩上。这是一般热
恋中人固有的姿态。
  一座古旧的木楼里飘出一种古老的音乐,并且有人唱和,那声音嘶哑、苍凉,
但更多的是一种隐藏了庄重与四平八稳的叙事古风。单珊珊站住了,黄祥也停住
了脚步。不约而同地仰首望那幢残破不堪的古楼房。上面亮着昏黄的灯光,楼下
一块简单的牌子,上面苍劲有力的两个大字∶茶楼。
  单珊珊问∶“这是什么?”
  黄祥∶“不知道。或许是这地方特有的一种唱曲吧。”
  单珊珊兴趣盎然地扯了黄祥就走∶“走,上去听听。”
  楼上摆满了存旧的,如乡村教室的课桌一样的桌子。只不过里面坐的全是上
了年纪的男人。有的人在拉乐器,诸如板胡、京胡、二胡之类的东西,一个白髯
老者嘶哑、苍凉地唱着。他们一上楼就知道走错了地方。黄祥拉了她衣袖一下,
示意她折回楼下,单珊珊任性地犟了一下,径直向一张空桌奔去,饶有兴致地坐
下。黄祥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陪她坐下。众人诧异的目光齐刷刷盯着他俩,黄祥
收回目光望了单珊珊一眼,见她傍若无人一般,双手杵桌上捧了她那张好看的脸,
直直地盯着那白髯歌者瞧。店小二拎了把长嘴的壶,拿了两个粗糙的瓷杯,很专
业的啪、啪两声就放到他们桌上,动作麻利的冲进开水。单珊珊忙说∶“我们不
喝茶,只想来听唱曲。”
  店小二脸色阴了下来,张嘴欲说啥,黄祥忙说∶“谢谢,谢谢,我们是来喝
茶。”店小二的脸色这才阴转晴,免强挤出几丝僵硬的笑意点点头离去了。
  单珊珊不满地瞅了他一眼∶“瞧你,还老跑江湖的,德性!”
  黄祥不吭气,抬着茶喝了一口,那是南方特有的苦砖茶,苦涩中浸着回味甜。
他不想为这事跟单珊珊闹不愉快。反正刚才那种于他们不利的气氛己经化解了。
他就认真去听那老者嘶哑的唱腔,他发现那老者的目光如鹰鹫般犀利,一直就盯
着他俩。仿佛他们是异类或外星人一般。他再看单珊珊,她也楞眉竖眼地直跟老
者打眼睛仗。
  黄祥去找店小二付了茶钱,拉上单珊珊匆匆离开茶楼。这时的街上,暮色浓
浓,微风徐徐。凉意浸人。单珊珊打了个噤,紧紧偎在他身旁说∶“好冷。咱们
快去找旅社。还去那天那里吧。”
  黄祥∶“换个地方不行吗?”
  单珊珊坚定地说∶“不。那儿情调好,我喜欢。”
  黄祥办完登记手续和单珊珊来到房间。开门的服务员才转身,单珊珊一抱搂
住黄祥,一勾脚就把门踢了关上。关门的巨大声音激起了服务员的不满,服务员
在外骂了句∶“畜牲!”
  黄祥被单珊珊推到在床上,嘴被单珊珊的吻堵着,黄祥扭开脸喘吸了一口气
说∶“单珊珊,你今儿个怎么了,从山上一下来就变了个人似的。温柔点行不?”
  单珊珊翻个身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叹了口气∶“我就这样,谁要招我惹我,
我就跟谁过不去。”
  黄祥∶“没谁招惹你啊。”
  单珊珊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火气十足地说∶“首先,在山上你就招惹了我。
在那破茶楼一群色鬼盯着我瞧,你反到低声下气的,你还是个男人嘛?再有,刚
才开门那婆娘从一上楼就盯着我瞅,我踢门还是小意思,真鬼火了,我就用跆拳
道修理她。”
  黄祥∶“我怎么就没感觉到你说的这些?再说∶你长得漂亮,别人多几眼也
没错啊。”
  单珊珊挠了一下头说∶“算了。你是个粗心大意的男人,真是不可理喻,一
点也不注意我的心情,我懒得理你。”说完她径直躺到床上,双手捂住脸。
  黄祥息事宁人地说∶“好好好,算我招惹你了。行了吧?”
  单珊珊不吭气。黄祥又说∶“我今后会多注意你的心情了。”单珊珊还是不
理他。黄祥就点了支烟站到窗前默默地抽着。黄祥并不喜欢这种风格的女孩,他
觉得,她的美貌及大学生身份与她的这种任性是有着不可思议的反差的。窗外,
这个城市灯火辉煌,而室内却光线昏暗,他知道单珊珊是在假生气,她睡在床上,
姿势和曲线都是那么完美,让人无可挑剔、让人怜爱。可他还是觉得那儿不妥,
到底是啥,他大脑里一时半会理不出个头绪。
  黄祥抽到第三只烟时,清了清嗓子说∶“单珊珊,还不理我?”对方一动不
动。黄祥又说∶“好吧,不理就算,但我要说的话,我还是要跟你说。第一、我
爱你,并且坚定不移的爱你。第二、我身上仅剩四十二元钱,我得离开你去做苦
工去了。第三、我┅┅┅”
  单珊珊两手臂依旧遮住脸冷冷地说∶“没谁拦你,你这就去好了。”
  黄祥楞了一下,随即说∶“好,这就走。”说完他脚步重重走出了房间,关
上门就站在了门外。单珊珊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追了出去嘴里喊叫着∶“你给
我站住!”她拉开门一出去就被黄祥一抱抱了起来,又抱回了屋。黄祥说∶“知
道你会这样。”单珊珊在他肩上撒泼地又捶又骂∶“你个坏东西,你捉弄我!我
揍死你。”
  黄祥将单珊珊丢到床上,返身去关了门,之后飞扑到床上,抱住单珊珊用热
烈的吻堵住了他骂人的嘴。单珊珊先前还扭着脸想摆脱他,最后进入了状态又用
热烈地姿态回吻着黄祥。
  黄祥和单珊珊几乎同时分开粘在一起的嘴,大口喘息了一会。黄祥就动手除
去单珊珊的上衣,他不解的问∶“好象女孩都戴乳罩,可我每次都见不到你戴那
玩艺。”
  单珊珊自豪地说∶“那当然,其它女孩要么不丰满,要么乳房体型不好,所
以总要戴个那玩艺修饰一下。”
  黄祥∶“原来如此,怎么我发觉不了呢?”他双手捧起她丰满硬挺的乳房戏
言道∶“此乃人间珍品也。”
  单珊珊一巴掌打开他的手催到∶“胡说八道,快脱了你自己。”
  黄祥一丝不挂地呈现在单珊珊眼里时,她目光立时就变得柔柔顺顺地了。黄
祥进入她身体后她就哼了起来,双手就去紧扣着他后腰,黄祥突然叫了一声就抽
身下来了。单珊珊惊讶地问∶“怎么了?”
  黄祥苦不堪言地指了指后背,并转过背让单珊珊瞧。她这才“啊”了一声,
马上取了手腕上的表,心痛地说∶“对不起我忘了这会伤害你。”她忙找了些卫
生纸为他揩去背上的血。边揩边问∶“疼吗?”
  黄祥摇摇头说∶“没事。”说着他拿起枕边的手表看了看说∶“这金属表带
怎么会这么锋利。”
  单珊珊问∶“几点了?”
  黄祥说∶“还早,才九点。”
  单珊珊揩完血把脸凑到黄祥面前说∶“今晚我们该怎样度过这个夜晚?”
  黄祥略一沉思道∶“作爱,睡觉。恐怕也只有这两件事可以干了。”
  单珊珊躺下把手表拿到手上瞧了一眼说∶“好吧,开始。就这样吧。你真想
走?离开我?”
  黄祥伏到她身上,进入她身体点点头道∶“是的。半个月了,我的经济所剩
无已了,爱情也脱不了金钱的俗气。在呆下去别说住旅社,连吃饭也成问题了。”
  单珊珊∶“还是回我认识你的那个小站?”
  黄祥∶“是的。我得去干活,当然还要写我的小说。”
  单珊珊∶“好吧,等过几天家里寄钱来,我就向医院请了假到那小站看你。”
  黄祥∶“好。一言为定。”
  之后,屋里没了讲话的声音。先里旅社里破床的吱嘎声,之后就是单珊珊由
弱至强的呻吟声。
  作爱结束的时候,黄祥大汗淋漓、疲惫不堪地躺下了,单珊珊疲软地看了表
一下惊呼地叫道∶“天!你太伟大了,现在都夜深两点了呀!”
  黄祥梦魔地嘟咙了声∶“哦,两点,伟大,什么伟大啊?”
  单珊珊想对他在说点什么,只见他翻个身早已扯着呼噜进了梦乡。她就满足
而又甜美地搂住黄祥闭上了眼睛。
  D
  一列货车缓缓驶进了煤场,装卸工头大老李操起铲子大声吼道∶“八个人一
节车厢,动作要快,必须在一小时内卸完走车。听到了没有?”
  一些装卸工嚷麻麻地回道∶“知道啦、知道啦,误不了。”
  五大三粗的大老李手搭凉蓬,在操着铲子的人群中用目光锁定黄祥,大声叫∶
“黄祥过来,跟我在一节车厢。”黄祥答应着就随大老李窜上了刚停稳的货车。
开了货柜下匣,煤象黑色瀑布般哗地倾泻下来,站在车头向车尾看去,那情景如
一条黑龙的身体被扎漏,浑身倾泻黑水一般。
  倾泻完毕那一刻,人们舞着大铲子抡圆了手臂往外铲煤。谁也不讲话,在烈
日下一门心思将车里的煤往外铲。
  一车皮煤六十二吨。除去放匣自然流去,留车里的煤至少还有二十多吨。八
条汉子必须在一小时内铲完。这是一种高强度,拼体力的劳作。这些从东、南、
西、北不同方向凑到这儿的爷们大部膀大腰圆,有使不完的蛮力在身上。但也有
个共同的特点∶缺知少识,甚至许多是文盲。对他们而言,下煤是占了很大便宜
的轻松活。如果是下圆木或木箱大件货,才算是硬碰硬的活。
  在这些膀大腰圆的同志们面前黄祥是个弱者,一个有智慧的、一个落魄的大
学生。他为这些人写家信甚至到小镇邮局替他们填写汇款单。他为他们读自己写
的小说。这些人同情他,也尊重他。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是头儿——大老李关照
着的人。这一点谁都不敢含糊。
  黄祥从落魄之日起就象鸟儿一样,从北方一站又一站的飞向了南边。为了生
活他总是混迹于车站、码头的装卸大军里。
  大老李他们这节车厢最先下完。大老李就忙乎着去催促其它的人。黄祥手杵
铲把喘粗气。黄祥跟这里的人一样,穿一条短裤,上身赤裸在烈日下,汗渍、煤
灰早己遮盖了他本来的面目。
  大老李去吆喝了一趟,走回来眯起眼望着黄祥问∶“黄祥,你去城里一趟回
来就不对劲了嘛,说说,是找女人去了吧。”
  黄祥说∶“找什么女人,别说那么难听。”
  大老李别有用心、神情诡诈地试探道∶“我看你体虚得厉害,喘得象只狗。
八成是搞女人搞多了。嘿,我想不出你会找个啥女人。”
  黄祥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说∶“是去见我的女朋友,并不是你所说的那类
女人。”
  大老李∶“没听你讲过阿?你这混球,女朋友也是女人,何必酸溜溜的。说
说∶你女人是卖酸菜的?还是在饭店炒菜,打饭的?”
  黄祥∶“都不是,还在读书,现在正实习,年底可能分工了。是学医的。也
许过一阵她还会来这看我。”
  大老李感叹地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别看你我都混苦力这行,可到底还
是臭知识份子跟臭知识份子勾搭在一块。我他妈还差点就想招你做妹婿了。”
  黄祥∶“别拿我开心。”
  大老李一脸失望且认真地望着黄祥,挠了挠头皮∶“说真的。别以为我在涮
你。我操!你还真他妈去找女人了。”大老李脸色阴沉地骂完径直走了。黄祥楞
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
  傍晚西下的夕阳把装卸工住的小平房烧成一片金黄。大老李从食堂抬着饭出
来,刚好迎着黄祥,黄祥象往常一样跟他打招呼,大老李神情冷漠地“嗯”了一
声,就避开了他。黄祥楞了一下,去食堂打了饭出来就蹲在坎上吃。他默默地望
着在远处树下的大老李,心里涌上许多不安。他明白自己这种体力,在这混工钱,
全靠大老李的关照。平素他总对黄祥讲他妹妹如何如何,赞不绝口。他也只当是
家常话,并不留意他的潜台词。直到今日黄祥也才明白了他的真意。黄祥心想别
的事可以勉强,但这男婚女嫁的事是来不得半点马虎的。他决定呆会儿找大老李
说说清,免得彼此尴尬。
  装卸工住的小平房在暮色中亮起了昏黄的灯光,打牌声、下棋声、喧嚷的声
音此起彼伏。一列列南来北往的列车从房屋后面的的铁轨上呼啸而过。黄祥去大
老李房间门口瞧了瞧,大老李正忙着和几个人打牌。大老李瞅见门口的他,迅速
将目光收回投到牌桌,并不理睬他。黄祥只好打消了叫大老李出来谈谈的想法。
  往后的几天里,大老李对黄祥一直很冷淡。而单珊珊也没来,却来了一封短
信,让黄祥收信后立即到她实习所在城市,说有要事相商。黄祥回来干了没半月,
工钱也结算不到。身无分文的他只得四处向工友们借贷,这个十元,那个八元。
七七八八地凑起一百元。大老李一直不动声色,冷冷地瞧着他跟工友们借钱。
  中午,黄祥买了火车票,独自来到清冷的候车室。一进门他就发现大老李坐
在里面,冷着脸,目光直刺刺地盯着他。黄祥心情复杂的走到他面前。大老李冷
冷地问∶“黄祥,还回来吗?”
  黄祥∶“是的。”
  大老李神情依旧∶“去吧。你跟工友们借的钱我会替你还的。这还有一百元。
带上吧。”他从裤包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递给他。
  黄祥感觉意外地∶“不,不。我借的这些钱够了。工友的钱我回来会还的。”
  大老李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捉住他的手把钱塞到手心,不容分说地∶“人,总
有落难的时候。到那城里一趟要多少钱,我心里有数。”
  黄祥被感动的不知说什么。目光流露出了他的情,大老李看看他低下头,紧
握着他捏钱的手说∶“兄弟,什么都别说了。你去吧。”黄祥在他心情复杂的目
光下缓缓走上站台。,踏上了列车。

  E
  下午七点。黄祥到达了这座秋意凉凉的城市。
  在单珊珊实习的科室和实习生宿舍黄祥没能找到单珊珊,也没人知道单珊珊
是到了哪里。
  黄祥在医院大门外的一家小饭店里要了两样菜。他有一搭无一塔地把饭菜塞
进自己嘴里,他根本无心去品尝饭菜。之所以坐到这小店,一则是习贯性进餐,
二则可观察到进入医院住宿区的大门。而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那道唯一的大门。
  暮色的秋风泛着阵阵凉意。街道被罩上了一层黛青,出入那大门的人影渐渐
变得模糊,一个穿着红色毛衣的女孩和一个小伙子手挽着手走进了大门。那是他
熟悉的背影和身姿。黄祥睁大了眼,以难以置信的目光再次确认了她就是单珊珊。
之后他的头轰的一声陷入一片白色的空白之中,他呆呆地钉在那儿,至到饭店老
板发觉事态不对,上前诧异地试探了他一句∶“小伙子,你怎么了?”他痴呆、
凝固了的思维才回到现实中来。
  他结了账,脚步沉重地走出了饭店。此时,他不知自己该走向何处,他不断
对自己说∶肯定是看错了。肯定错了。可他的理性又告诉他∶那个穿着红色毛衣
的女孩和一个小伙子亲密地手挽着手走进了大门。爱情?难道这么快就消逝了?
爱情是多么脆弱和不堪一击的东西。
  黄祥痛苦地徘徊在医院住宿区的大门口,那昏黄的灯照着进出的人。冷意一
阵阵袭上身子。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办?该到那里?他点燃一支烟狠命地抽着,苦
苦地想理顺乱如一团麻的思绪,他就在那大门口来回走动。这时单珊珊兴冲冲地
从里面跑了出来,一脸灿烂的笑容∶“嗨,来了多大会了?”
  黄祥楞了一下,他目光暗淡地望望单珊珊那张扬溢着兴奋的笑脸和整齐的牙
齿,还有她那红毛衣,那一刹那他开始怀疑自己所见到的。他说∶“到了一会。
我进去找过你。”
  “知道。我才回去同学们就说有人找我。我一猜就是你。走,我们到老地方,
今晚房钱我开。家里汇钱来了。”单珊珊亲热地挎着他就住前走。黄祥的心随她
那句∶“我才回去┅┅”格噔一下沉到冰冷之中。这说明她刚才确实是挎了个男
人亲亲热热回去的。
  单珊珊∶“我看你脸色不太好,那儿不舒服?是病了吧?跟我讲,我替你诊
断,别忘了我是学医的。”
  黄祥声音低沉地说∶“没事。就是有一点不舒服而已。”
  单珊珊兴致很好地说∶“这就好。知道吗?这十多天来,我有多想你。”
  黄祥∶“是啊。我也同样。”他心里却纳闷了。
  开房,进了房间。单珊珊张开双臂,挺着耸立的乳房,用炽烈、渴求地目光
期待着他,他抱住了她,一扭脸躲过她的吻。把脸贴在她脖颈上。他又闻到她身
上散发出的香味,但他心里直犯滴咕。单珊珊努力仰头想象从前一样与他接吻,
黄祥就松了手站开说∶“我很累,咱们坐下休息一下,好吗?”
  单珊珊一把将他扑倒在床上说∶“不!我现在就要你。我这些日子做梦都在
想着跟你。”她不由分说,情急意切坐到床上,一甩脚把鞋子踢飞,然后又脱去
他的鞋,就伏到他胸前边吻他、边解他的衣扣。黄祥情不自禁地回应着她,心里
却陷入一种困惑∶同样的她、同样火一样的炽烈情怀,为什么?难道她跟那人也
这样?单珊珊的手在他身上游走,很快就穿越了他的裤带,之后她抽出手说∶
“快把你被这身布禁锢了身体解放出来吧。”说着她跳下床,用那紫色的窗帘把
墙角的立式台灯蒙住说∶“我喜欢紫色,在紫色中作爱才更有情趣。”
  黄祥暂时是欲到临界,别无他想,他就在一片暗调的紫色中和单珊珊作起爱
来。她开始由浅至深地呻吟,她那整齐好看的牙齿在紫调中泛着莹绿的光,她的
眼白也发出令他不安的莹绿的光,仿佛他身上的人已不是真实的单珊珊,而是一
个聊斋里幻化成的魔鬼。他这样想,一激凌就抽身躺到床上。单珊珊吃惊地侧过
脸问他∶“怎么了?”
  黄祥用手臂遮蔽着眼睛说∶“这灯光让我感觉不好。”
  单珊珊不解地说∶“奇怪,这有什么不好?”说完她侧身在床头柜上关了灯,
屋里一片黑暗。“我觉得你今天有点怪怪的。怎么了?”她的手在他身上游走。
但他失去了状态。心在黑暗中沉静下来了。他清了清嘶哑的喉咙说∶“单珊珊,
我们分手吧?这样下去不行。影响了你的前程。”
  单珊珊手停住了,黑暗中急促的喘息在他耳边呼吸,良久她才问∶“好好的,
干嘛呢?你找个理由。”
  黄祥说∶“你将毕业。而我还没毕业就被学校开除了,是个连衣食都朝不保
夕的流浪汉,你应该去爱那些身份地位与你相等的人。”
  单珊珊把脸偎到他脸上,他感到了她泪水的湿热,那一刹,他几乎心软到想
把她搂到怀里,但他还里忍住了内心这份情感,生硬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黑暗。
“黄祥我没嫌弃过你,难道我做错了什么?你怎能这样对我?你忘记当初你说的∶
‘我想让你彻底的成为我的心上人,而不仅仅是理论上的。’别人都说,女人的
心如秋天的云善变,你难道也如秋天的云说变就变?”
  黄祥沉吟了一下说∶“不,不是我变,我看见你己经又有了亲密的,超越一
般关系的人。是你。”
  单珊珊人一整个地僵住了。沉默,良久的沉默。黑暗中只有两个人的呼吸。
  黄祥半晌等不到对方的回音就说∶“这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条件、处景都
不如人。”
  单珊珊声音低缓地说∶“你见到了?事情是这样的,他一直喜欢我,追我,
他欣赏我,说我的气质很好,他希望我能分配到这个医院,他父亲是这个市的市
委书记,他年纪不大却是副主任医师了。怎么说呢?我其实并不喜欢他,我觉得
我真正喜欢和欣赏的是你。他太缺乏你的气质了。我只想跟他保持一种,现在这
种关系。等分工了就和他拜拜。你能原谅我吗?就让我保持目前的状态,等分配
到这医院后,我就跟你结婚。我不愿被分回我们那个小县城,真的,我只能这
样。”
  单珊珊那低缓的声音如一根根闪亮的银针,密密麻麻地刺进他的心里,他几
乎就快忍不住跳起来把拳头砸到她那漂亮的脸蛋上,他拼命克制自己,以至于他
全身在微微颤抖。黄祥抓起床边的衣服套上坐在床上说∶“你美丽的外表下却包
涵着一颗与你美貌极不相称的心。在世俗的肮脏中你连人的自尊、庄严甚至爱情
都可以出卖。这是我想象不到的。”
  单珊珊哗地一下扭亮灯,赤裸着坐着,她的目光变得尖锐和刻薄∶“你有自
尊,你庄严。连毕业证也拿不到,现在谁个单位敢要你们那批坏人?”
  黄祥气得全身颤栗,他抡起巴掌运足劲在她漂亮的脸蛋上响亮的揍了一耳光。
单珊珊本能地捂住脸无比震惊地望着他,鼻血从她鼻子里滴到挺拔的乳房上。黄
祥一字一句地∶“告诉你,第一,我们不是坏人也非反革命,第二我们反官倒、
反专制,这是每个向往民主的人,热爱自己的国家,有良知、有觉悟的人都会去
投身、去争取的。我以我的自尊和人格保证了自己不写认罪书、不揭不批那些正
确的热爱自己的国家,有良知、有觉悟的人、这次事件将载入史册。我不低头是
付出代价了,我流浪、我朝不保夕。但,我心安。”
  单珊珊用卫生纸塞住自己的鼻子,哭着扑进了他怀里抽泣着说∶“对不起,
我伤害了你。可我千真万确的喜欢你!爱你!我是全身心的爱你。!”
  黄祥痛楚地说∶“爱情的维系来自清纯无暇,你即爱我又跟那人相爱,这如
眼里揉砂,伤害了我也伤害了他。这是一场不道德的游戏,我退出。”
  单珊珊哭着∶“黄祥,你原谅我,我错了。我从今后跟他一刀两断还不成
吗?”
  黄祥摆脱开单珊珊起床穿好衣物,他痛苦地望着同样伤痛、抽泣,在床上倦
缩成一团的单珊珊声音哽咽地说∶“再见了,多保重!”说完大步走出了房间。
身后一个凄楚的声音在呼唤∶“黄祥回来!黄祥我求你啦,快回来┅┅┅”黄祥
硬着心肠冲到楼下,很快隐进了人流中。那夜他在寒冷的火车站蹲了一夜。

  F
  南来北往的列车呼啸着从黄祥身边掠过。那远处小站铁轨上方的红灯、绿灯
不断地变幻着。他心情沉郁地坐在铁轨一旁的草地上。火车过后就是寂静的夜世
界,几只蚊萤嗡嗡飞舞,铁轨的金属声噼叭作响,仿佛刚才被列车挤压狠了,现
在正舒展筋骨一般。
  暗夜中,大老李抽着烟,一身酒气的走到了黄祥面前醉熏熏地说∶“兄弟,
去趟城里回来咋跟变了个人似的?”
  黄祥淡淡地说∶“没事,跟从前一样。”
  大老李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说∶“我早料定你那门子亲事来得
快也吹得快。你虽然也是大学生,可祖坟埋歪了,占逑不着那八字,跟我们这些
大老粗一样,靠笨劳力吃饭。按阶级划分,嘿,你可也是最低等次,别人是即将
工作,前程远大的医生。那可是神逼抖抖那类阶级,所以,你和她必然吹。”
  黄祥懒懒地应了他一声∶“是啊。”
  大老李就有些得意地说∶“所以,我料定你还得滚回来。不过话又说回来,
我倒是一直都欣赏你小子。你做我妹夫挺般配的。我跟我妹子说过你,她也挺乐
意。谁知你上趟城里就勾上个鸟的大学生。”
  黄祥说∶“李大哥,你对我好,你欣赏我,我很感激,可你不能替你妹子作
主,这种事总得两情相悦,相互了解后才能作决定。”
  大老李就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膛说∶“我们家当然我作主。我爹妈死得早,我
妹子是我一手拉扯大,一直供她读完中学,我不作主谁作主?等街天我找人带信
回去叫她下来,你们见见,不喜欢我不勉强,我们依旧是哥们,这总不为难你
吧?”
  黄祥∶“这么多工友,比我帅,比我有条件、有劳力的人你不选,干嘛选
我?”
  “帅也好,有条件、有笨力也好,顶个屁用,反正都是大老粗。我妹子怎么
就不能选个秀才呢?况且她也是初中生,多少是个有知识的人吧。当然,你如果
见了面不中,我不为难你,就这样。走,回工房睡去吧,明天体力才跟得上。”
  黄祥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道∶“好,就这么着。”
  在回工房的路上,大老李说∶“我心疼我妹子,她是我从小一手带大的。她
发誓要在城里生活,她不愿在我们那山区穷吃苦做的呆一辈子,所以我得满足她
的心愿。”
  大老李的妹子李彩芬是一个下午来到小镇上的。大老李没让李彩芬到工房,
而是安排黄祥和李彩芬在小镇的饭店里见面。下午的阳光把小镇烧得通红。尽管
己是深秋,但这低海拔的湿热地带依旧热风习习。黄祥和大老李从车站走到小镇
的路上,黄祥心里卟卟地跳,他自己老感到这种方式有些滑稽可笑,但按大老李
对爱情、婚姻的理解,似乎只能选择这种古老而又笨拙的方式。这方式在黄祥的
恋爱史上从未有过,他觉得很新鲜,也很刺激。更多的是好奇。仅管他处境不妙,
但在骨子里他是瞧不起乡下人的,他对这次见面的兴趣仿佛只注重了这个新奇而
又古老的方式,至于大老李的妹子长得如何,他似乎不太注重。
  大老李的神情有些疑虑,眉头皱着,一路上很少言语。斜射的阳光把他的脸
照得通红。快到小镇时大老李说∶“兄弟,我不勉强你,婚姻这事全靠你自个拿
主意。我是直人,不转弯。瞧得中,呆会吃完饭你带她到小镇冷饮店坐坐,瞧不
中,吃完饭你回工房。就当没这回事。”
  黄祥点点头。大老李从裤兜里掏出二十元钱递给黄祥∶“拿上。我知道你现
在是身无分文。”黄祥犹豫着,钱就被大老李放到他衬衣口袋里了。
  李彩芬站在饭店门口那颗巨大的攀枝花树下,当大老李和黄祥出现在她视野
里时,她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迎了上去。冲大老李叫了声∶“哥。”眼睛瞥了
黄祥一眼,脸就变得彤红,人也腼腆得抬不起头来。
  那一刻,黄祥感觉李彩芬就象一架重型坦克般扑面而来。她那重实的步伐让
他感到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风格。她穿着件淡绿色的衬衣,看上去象很不合身,短
翘翘的,其实是她那双饱满的乳房把衬衣挺得过高的缘故。她那红里透黑的脸庞
溢着健康的光泽。这是一个与单珊珊截然不同的少女。黄祥的第一感觉还算不错。
  席间,大老李和他妹子拉了一些家常,黄祥插不上嘴就自顾默默地吃饭,不
时打量一下李彩芬,她也不时打量着他,她那样儿即拘谨又腼腆,但大大的眼睛
里却留露着另一番内容。渐渐大老李也无话可说了,只顾端了酒杯喝着,把一双
醉眼朦胧的眼睛往外瞧。这种气氛让黄祥也变得拘谨不安起来。
  吃完饭,大老李去结了账走回桌前,用一双打着问号的眼晴盯着黄祥∶“现
在,我得回工房了,你送我小妹到镇上旅社吧。那里的住宿票我是买好了的。”
  黄祥拘谨不安地应了一声,声音如蚊萤。大老李冲他诡秘的笑笑,然后大步
走进暮色笼罩的街上。
  黄祥用温柔的目光望望正望他的李彩芬说∶“走吧,我们先到冷饮店去坐
坐。”
  李彩芬躲过他的目光,低下头应了一声,羞答答地就跟在了他身后。
  小镇上的冷饮室很简单,并且冷冷清清。要了两份冰淇淋,两人坐在大吊扇
下各怀心事的慢慢吃着。黄祥想∶随了她那种拘谨腼腆的风格走下去,今晚怕是
一句话都讲不上就该分手了。他首先打破了沉默∶“你哥是个心肠非常好的人,
他非常心疼你,事事都为你作想。”
  李彩芬笑了,样子甜甜的。她说∶“我哥每次回去都讲你,要我一定来瞧瞧
┅┅”她说了个半截话就脸红着低下了头。
  黄祥就觉得她那样儿很可爱,心里就放开了一些∶“你瞧也瞧了,结果怎样
呢?我不是太丑吧?”
  李彩芬低着头,小口吮吸着小匙挑起的冰淇淋说∶“是说我丑吧?”
  黄祥忙申明∶“别乱猜,你长得这么漂亮谁会说你丑?我是说实话。”
  李彩芬∶“那你中不中?”
  黄祥∶“中啊。”
  李彩芬第一次抬起头,用隐含着复杂内容的目光直视着黄祥,那神情似乎要
在黄祥脸上找出不可信的证据一般。黄祥笑着望着她那好看的大眼睛。李彩芬看
了一会,突然害羞地扭开脸,目光望地下说∶“中,就成。”
  一件天大的事,就这么简单地几句语言,毫无浪漫的情调下,作出了决定。
之后似乎也没啥讲头。冷饮室里的吊扇呼呼喘息着,老板歪在椅上睡得口角流涎。
在这种沉闷,毫无生气的情景下,黄祥有些浮想联翩,他的目光穿透了她那件淡
绿色的衬衣,想象和比较着她与单珊珊的不同。单珊珊是丰满圆润坚挺,而她的
应该是挺拔豪迈了,或者说应该是重量级的。他有些想若非非了。直到站起来轻
声细语红着脸地叫了他一声∶“黄祥哥我们走吧。”他才明白该送她去旅社了。
  走出冷饮店,一股凉风吹来,黄祥清醒多了。他问∶“刚才你叫我黄祥哥?”
李彩芬柔柔地应了一声。黄祥的心一下热了。情不自噤就去拉她的手,她挣扎了
一下,但终被黄祥牢牢地捉在了手里。她就不挣了,走着时身子就贴着了黄祥的
肩膀。黄祥手牵手地把她送进旅社,在她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去。回工房的路上,
黄祥直觉得世界真奇妙。同时他又为自己的命运觉得可悲。他无奈地,长长地叹
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听天由命吧。


  G
  一种全新的,乡村式的爱情在黄祥的生活中铺开了。
  李彩芬在小镇停留了两天,把大老李和黄祥的垫单、被盖和脏衣服全洗了。
第三天一早她就得赶回山区忙秋收。临走的头晚,大老李对黄祥说∶“黄祥,你
和彩芬的事既然定掉了,我心也安了。我们那山区现在正是农忙季节,彩芬得回
去帮她嫂子,不然忙不过来。要不,你跟她去一趟,也看看我家是啥样,农活你
能干就干一下,不能干在山区逛逛也行。对了,把你的小说也带去,多写点,回
来读给我们听。”黄祥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建议。
  黄祥和李彩芬搭上了一辆去另一个县的长途大客车。拥挤的车上臭气熏天。
黄祥本想和李彩芬讲些什么的。但她一直低着头,把两只手垂在大腿间无聊地玩
着手指。乡下少女的那种羞怯在她身上显露无遗。黄祥就没了讲些什么的欲望。
他看着汽车出了县城就一直在爬坡,他不时也看看她,偶尔与她目光相遇,她如
触电般一愣随即低下头,脸胀得通红。她那双豪迈的乳房就急剧地起伏。
  黄祥不知道今后的日子怎么过,但他心里明白,他打心眼里喜欢上这个乡村
少女了。她的羞怯和大大的眼睛,还有她那一身铁实健康的肉,以及她那双挺拔
昂扬的乳房,都是他从未遇见过的,这是一种全新的感觉。
  汽车在山间公路上行驶,破旧汽车发出的声音象气喘病人一样。几个小时以
来一直在爬坡,越往山上走,越荒凉。汽车里的人们东倒西歪地瞌睡。黄祥伸出
手,捉住她一只手,用两手抚摸着她那只粗糙,被汗渍浸润了的手。她没挣扎,
依顺地任由了他。后来她把头倚在了他肩上瞌睡起来。汽车一直在山间盘旋。越
走海拔越高,凉意就浸进了身体的毛孔里。黄祥就紧紧搂住了她。
  黄祥和李彩芬在中途下了车。汽车扬着灰尘走了。两人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相视而笑。黄祥问∶“从这儿到你家还有多远?”
  李彩芬指着一条窄而不平的泥路说∶“咱们边走边等拖拉机。从这进去还很
远的。”
  寂静的山区,仿佛是个无声的世界。铅灰色的云紧压在山顶。凉风吹拂着遍
山深绿的草木。这情景让黄祥的心情感到有些压抑。他边走边望着李彩芬,她那
壮实的身体,有力的脚步,让黄祥感到自己相形见拙,他老落在她身后,要不就
是气喘嘘嘘地追上她。李彩芬就说∶“黄祥哥,还是走快点,你看,天要下雨了。
咱们没带伞。”
  黄祥问∶“还要走多远?”
  李彩芬说∶“堵得到拖拉机,那到也快。天黑前能回到家。堵不到,怕是要
走到半夜的。”
  “我的妈呀。”黄祥象泄气的皮球,人一个地瘪了。他就跑到路边草地上坐
了下来说∶“紧赶慢赶反正要那么多时间,不如坐在这儿等拖拉机。”
  李彩芬走到他身边说∶“黄祥哥,咱们走吧,在这要挨雨淋的。”
  黄祥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说∶“走也挨淋、坐也挨淋。不如爽性在这等
车。”
  李彩芬被黄祥一把扯进了怀里。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脸色变得如酒醉般酡红∶
“黄祥哥,你不能这样。让人看见不好。”
  黄祥放了她,望了望四周说∶“没人嘛。”
  铺天盖地的雨在远处下了起来,近处零星、豆大的两滴也砸了下来。李彩芬
埋怨地用手肘拐了他一下∶“看嘛,该挨淋了。”黄祥看看天,又看看她,她目
光里闪烁着一种幸灾乐祸的神采,同时也让黄祥感到了她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炽热
的火辣辣的情感。
  那时,黄祥的目光就粘在了她那双充满火辣辣情感的大眼睛上。他甚至感到
了她内心深处即将爆发的炽烈情感。李彩芬也大胆地把目光盯着他,雨由疏至密、
由远及近地铺了过来。黄祥脱了外衣,伸手将李彩芬拉了站起来。两人就面对面
项着衣服立在雨中的山上。
  猛烈的山雨冲刷着山梁,那雨声在山谷轰响,远处山顶闪过一道红、绿的电
光,雷声炸响,李彩芬打了个哆索,就伏到他怀里。黄祥的顶着的衣服早淋了个
透湿。两人全身都湿透了。远处山顶又响起一阵炸雷声,她贴着他更紧了。她仰
起头问∶“黄祥哥,你怕不?”黄祥摇摇头∶“不怕。”她又问∶“如果那雷打
到我们这来呢?”
  黄祥扔了用手托着的衣服,双手抱紧了她说∶“我们一起死,没什么好怕的。
人的生死是天注定的。”李彩芬柔柔地将脸贴到他胸膛上说∶“雷是不打好人的,
黄祥哥是好人,雷不会打你。雷也不打我。”
  黄祥被她的语言和柔顺感动。他动情地捧起她的脸,把冰凉的嘴唇贴住她的
唇深吻起来。
  李彩芬掂了脚,尽情地回应着他。雨声、雷声仿佛突然间消逝了。世界变成
了忘我动情的无声世界。黄祥抽出一只手,顺着她贴身的湿衣服抚摸着她冰凉的
身子。李彩芬呻吟着,人就软在了他怀里。黄祥就把她铺平放到他扔在脚下的衣
服上。那淡绿的湿衬衣变得非常透明,乳房挺着湿衣显出她的圆润、坚实。
  李彩芬用手封着衣裤说∶“黄祥哥,我知道你想要我,等今晚回到家行吗?”
  黄祥急切地除着她的衣裤说∶“不!我一刻也等不得了。让山、让雨、让雷
声为我们的相爱做证吧。”李彩芬放开了封着衣裤的手,幸福地闭上了眼睛。让
她丰满、坚挺的乳房迎着大雨展现在黄祥眼里。她如一块干旱了十八年的土地,
正让渴望己久的,爱的暴风雨冲刷自己纯净、未曾被开垦过的土地┅┅
  一场雷电火闪的山雨停了。斜斜的阳光把山头染得褐黄。淡蓝的天,几丝白
云祥和地飘着。遍山遍野的雨水顺山沟直往下流。清新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两
人手牵着手走在雨后的山区小路上。
  黄昏时分,身后终于传来了突突突的手扶拖拉机声。李彩芬就害羞地挣脱了
黄祥地手说∶“别让人瞧了怪难为情的。”黄祥也就含情脉脉地依了她。她高兴
地说∶“有拖拉机坐,天黑前能到家了。”
  在听着手扶拖拉机声由远及近的这个过程中,黄祥竭力地想象着她的家将是
怎样的,还想象着今夜与李彩芬的种种令他神魂颠倒的情景。
  拖拉机到了身后,李彩芬就大声跟开拖拉机的人打招呼∶“小顺哥,带我一
程。”
  小顺是个粗大的汉子,他边刹住车边大声说∶“李彩芬,到城里相亲去啦?”
  李彩芬拉了黄祥一把就往拖拉机上爬,红着脸说∶“乱说!我到我哥那去,
谁相亲去啦。”
  拖拉机上拉着一桶柴油,黄祥一手抓住车沿一手抓住柴油桶的边缘。小顺开
着车还回过头大声说∶“寨子里的人谁不知道,你到城里相亲,还是个大学生。
看看,人都带回来了,还不承认。”
  李彩芬脸红得象晚霞,却又泛着一种自豪说∶“尽瞎说。快开好你的车。”
  黄祥这才明白大老李原来为啥那样处心积虑地要促成他和李彩芬的事,敢情
是早已策划过的。他不知道这些乡下人都那么豪爽、直接,啥事都不隐瞒。他微
笑着看李彩芬和小顺大声地东拉西扯着。颠簸中,她不时侧过脸留给他一张纯净
的笑脸。在褐色的夕阳下,她那张脸妩媚动人,那双大大的眼睛充满爱的光亮。
黄祥浸在这种美好的感受中。
  小顺不再跟李彩芬大声交谈了。前面的山路变得艰难起来,七凸八翘的石头,
路下边就是陡峭的让黄祥看了心都悬起来的山岩。他从小顺那紧张的神色、拖拉
机扶手的强烈抖动中感到了某种不安,他想对李彩芬说停下车来,走路回去。李
彩芬却神色坦然地冲他微笑着说∶“快到家了,就这一段路不好使,过了就没事
了。”黄祥心想,也许她常这样颠出簸进,心中有底。也就啥也没说了。
  拖拉机艰难地前行着,突然咣当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李彩芬、小顺的尖叫,
拖拉机在岩边一扭身,把三人都翻下了岩子。黄祥想伸手去拉李彩芬,但只闪过
一个念头,他就身不由己的飞了出去。接下来,世界就被一片黑暗框定了。没光
线、没时间,没内容。世界就只是一片黑色、凝固了的黑色。
  黄祥醒来时,他已躺在山民临时做的担架上,人们点着火把把他送出山区,
在公路边连夜堵车把他送到了县医院。在路上,他忍着伤痛问那些陌生的山民∶
“请告诉我,李彩芬伤得怎样?”一个上年纪的山民犹豫着说∶“小伙子。你是
唯一的活人。小顺和李彩芬都去了。我们得连夜把你送县上去。”黄祥的头轰的
一声就陷进了一片毫无感觉的空白中。
  黄祥的乡村爱情以李彩芬、小顺的死亡告终。至今黄祥的脚里还残留着当时
医院替他夹上的钢板。他对人生命的脆弱和不堪一击有了深刻的认识和感叹。多
年后他常在想象中将自己和李彩芬的爱情继续演绎下去,设置了多种的可能性。
但无论怎样设置,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事实--他活着,而她却永远离开了他。
  黄祥在医院养好伤。和大老李道别后,又回到了北方他出生的那座城市。因
为他不可能再从事繁重的搬运工作。大老李是流着泪送他上车的。分手时大老李
眼皮耷拉着说∶“黄祥兄弟,你和我妹子回家那天,城里有个姑娘来找过你,看
样子她挺喜欢你的,那人长得也不错,你找她去吧,哥不怪你,只怪我妹没这福
气。”
  黄祥伤感地说∶“大哥,你就别操心了。我不想这些事了,听天由命吧。”

  H
  黄祥的肆无忌惮的写作如同吸食毒品上瘾的人一样,从青年到中年,如论生
活多么坎坷、日子怎样贫穷,他写作的‘毒瘾’从未戒除过。回到北方他找过不
同的工作,做过许多人所不愿做的工作。这就是命运。在现在这个繁杂、金钱、
物欲的社会中,曾经是高尚的写作,现在几乎成了人所不耻的行当。然而黄祥依
旧在他那窄小、杂乱、充满劣质烟味的房间里操练小说。在一个又一个的汉字中,
他筑起自己的精神城堡。并在自己构筑的精神家园中,逃避痛苦的现实,逃避清
贫带来的尴尬。在键盘和显示器中虚构快乐和伤感。
  很多时候,他会遇上一些编辑部发来的笔会,或改稿会一类的邀请,但都得
交纳三五百或千把元的会务费。这当然便宜了那些国家单位上养着的,写书或写
不出书的作家们。反正有单位可报销。这对黄祥来说自然是尴尬万分的事。他的
生活全靠码方块字,反过去还要交钱,这是件令他这穷人极不情愿的事。所以他
通常选择放弃。
  这是二00二年的夏天,黄祥收到了来自南方的一份笔会通知,这让黄祥又怀
念起旧事来。笔会承办地正是当年他和单珊珊有着热烈恋情的那个城市。他决定
无论如何得去一趟,故地重游,找找感觉。
  这座城市变得难以辩认,当年古老的小巷、那些瓦顶、红木油漆或绿漆刷过
的房屋。早己没了踪迹,林立的高楼和纵横交错的街道让他觉得陌生。他甚至连
当年单珊珊实习的医院在那个方位也弄不清了。
  单珊珊实习完后是分到了老家还是留在了这个医院?他不知道。也许写小说
的人都爱关注人物的命运、结果、还有情节。他决定试着去寻找单珊珊。还决定
笔会开完后到山区去瞧瞧李彩芬的坟。
  黄祥是通过这个城市的电话号码簿查到那家医院,又通过那家医院问到单珊
珊的手机号,当时她并没有在医院。当他记下单珊珊的电话号码时,他犹豫了,
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去找单珊珊。他顾虑丛丛。
  终于,他还是提起了宾馆客房里的电话,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对方很快接
了电话∶“喂,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这是地道的南方话,是这个城市最普
通、最标准的话。他拿不准她是不是单珊珊。
  黄祥犹豫了一下说∶“你是单珊珊大夫吗?”
  对方说∶“是的,可我今天不上班。”
  黄祥说∶“我是黄祥,你还好吗?”
  对方没了声音,电话另一头是无声的沉默,黄祥猜想到她在惊讶和毫无准备
的情况下张口无言的情景。他语调平和地说∶“多年不见,向你问声好。没有打
扰你吧。如果打扰了,那么我只能说非常对不起了。”
  单珊珊在另一头语调激动地∶“该死的黄祥,我以为你人间蒸发了。还活着
啊?”
  黄祥∶“是的。还活着。”
  单珊珊∶“你在那?我来接你。”
  黄祥∶“在北方,你怎么接?坐飞机吗?”
  单珊珊∶“去你的北方,我手机上显示的是本地号码。快说。”
  黄祥就告诉她:他来开笔会的事和他所住的宾馆。单珊珊就让他下楼到宾馆
门口等她开车来接。
  黄祥下到楼下不一会就见一辆紫色的小奥托车驶来徐徐停在他面前。开车的
人正是单珊珊,与从前不同的是她那白净好看的脸上多了一副眼镜,显出中年女
性那种端庄、沉静。她在车上望了望黄祥说∶“这儿不能停车,你上来吧,我们
车上说。”
  黄祥就绕到另一边上了车。汽车很快又驶入了街道。上了车谁也没说话,相
互打量了好一会。还是单珊珊先开了口∶“你变多了,更象个男人了。”
  黄祥笑笑∶“是吗?我本来就是男人呀。你也变了,变得沉稳、斯文,极有
风度了,并且显得富态。”
  单珊珊笑了∶“是挖苦我长胖了吧,人也老了。到是你越发显得精干了。怎
么,还写小说那玩艺啊?”
  黄祥叹了口气∶“是啊!人笨,所以只能从事这笨重的脑力劳动。”
  单珊珊∶“你一人来?没带妻子?”
  黄祥∶“想带妻子,可我还没结婚。”
  单珊珊惊讶地说∶“不可能,那年我到你那小镇去找你,那搬运工头说你到
山区去结婚了。你不是找了个村姑吗?怎么又会没结婚。”
  黄祥苦笑一下∶“只是差一点就成了。算了别提那些事了。”
  单珊珊点点头∶“我就猜到,一个村姑跟你根本过不到一块的。这文化差异
很大的。”
  黄祥问∶“你还是嫁给了市委书记的儿子?”
  单珊珊∶“是啊,市委书记早死了,去年我们离婚了。他现在在美国,按时
差算,他现在正搂着个鬼子婆睡呢。可我还在大街上跟旧情人兜风。”
  黄祥∶“哦”了一声就不好在说什么了。
  单珊珊性致很高地说∶“你这些年还混得好吗?”
  黄祥∶“一般。仅仅还活着。看来你不错。”
  单珊珊有些得意地∶“马马虎虎,今年评定了个副主任医师,前几个月又买
这个小奥托。日子嘛也只有这样过了。你是干啥工作呢?”
  黄祥说∶“我嘛,有两种职称∶第一种,无业游民。第二种∶自由撰稿人。
也就是靠写汉字生活,就这么简单。”
  单珊珊不信∶“开玩笑?”
  黄祥∶“真的。没开玩笑。”
  单珊珊沉默了良久才沉重地问∶“你就不会换个活法?干嘛不来找我,我可
一直掂记着你。我想忘了你,可忘不了,梦里常有你。”
  黄祥∶“我这不就来找你了吗。”
  单珊珊∶“好,我们先找家饭店,边吃边聊。好好谈谈。”
  车向一家豪华气派的饭店开去,门口站着两个穿红制服的侍者。黄祥的心紧
了一下,他以一个穷人的消费观马上就感到这里是高消费的地方。他也明白单珊
珊那派头是不会让他买单的。但终是极不安宁。
  单珊珊挑了个雅座包厢,坐下点了菜,单珊珊就用一种探究的目光久久地打
量着黄祥。她目光里有感叹、有好奇,更多的则是一种自信和矜持。这目光让黄
祥非常不自在,他把目光毫不迟疑地盯住单珊珊说∶“我的出现可能打扰了你,
看来让你不安了,请多原谅。”单珊珊双手杵在下巴上,依旧保持着她那神态和
口气,缓缓地说∶“不。恰恰相反。我到真希望见到你,真的。看来这么多年你
的脾气还是那么倔强,只是多了点客气。”
  黄祥∶“你还是那么豪爽、奔放。看来人的本性都是不可更改的。”
  单珊珊叹了口气说∶“算了,别探讨这些。说说,你那年到乡下去跟村姑结
婚的事好吗?”
  黄祥就简略地讲了经过。单珊珊听完后微笑着说∶“你知道吗?那天我去找
你了,我还带了一样东西去找你,猜猜是什么?”
  黄祥神情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
  单珊珊苦楚地笑笑∶“你走的第二天,我就下了决心不跟他来往,我那时觉
得我一刻也离不了你。我怕我见到你说服不了你。我到外科器械室拿了一个手术
刀柄和刀片。当那搬运工的头说你到乡下去结婚时,我差点没急疯,当时真恨不
得你在我眼前,我会不顾一切地用那刀解剖了你。”
  黄祥长长地叹口气幽默地指着包厢里的大圆桌说∶“好,你就把这当手术台,
我现在躺上去,让你来个活体解剖。怎么样?”
  单珊珊别有用心地笑笑∶“可以,但不是这里,是床上┅┅┅”
  侍者送上饭菜问∶“请问两位,是喝酒还是上饭?”
  单珊珊用目光征询黄祥,他就说∶“就来点酒吧。”
  侍者一口气说出几十种酒问∶“要那个品种?”
  黄祥正犹疑不定,单珊珊对侍者说∶“那就来瓶茅台,要瓶大的。”
  席间两人在酒精的催化下,把分手后这么多年各自的生活和一些思念都倾诉
出来。出来时两人都醉熏熏地。单珊珊去开车门,黄祥担心地问∶“行吗?”
  单珊珊大咧咧地∶“行。没事。我常开醉车。”
  坐上车,黄祥试探着问∶“上哪?”
  单珊珊挂档,加油门,汽车就窜出了饭店的停车坪。驶上路单珊珊才说∶
“到我那里,我想解剖你!”

  I
  单珊珊的家整洁宽敞,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墙上挂着单珊珊和一个
小女孩的大照片。一看就知道是在美国自由女神下拍的。客厅里的窗户上垂着长
长的紫色金绒窗帘。单珊珊说∶“我这还不错吧?离婚后我从美国回来就按自己
的心情重新设计了这房间。你先喝着茶,我去冲个澡。大热的天,一身汗真难
受。”单珊珊替黄祥倒了一杯茶就径直去了卫生间。黄祥坐在陌生的环境里,显
得极为不安,他四处打量着,他感觉到这房间确实是精心设计的,完全没有了她
前任丈夫的生活痕迹了。他站起来走到窗前,窗外正临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居高
临下街面上的店铺、商贩尽收眼底。
  单珊珊裹着浴巾,从卫生间探出个头来喊∶“黄祥,来!一起洗。别楞那
儿。”
  黄祥楞了一下∶“这合适吗?”
  单珊珊骂了声∶“不开窍的古董。”
  黄祥就走进了卫生间。里面散发着浓浓的洗洁用品气味,还有单珊珊或黄祥
身上的酒味。黄祥在单珊珊醉熏熏地目光中脱光了自己,难为情地踏进了浴缸。
单珊珊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说∶“比从前更宽阔、更坚实了。”黄祥∶“是
阿,劳动锻练人嘛。”
  单珊珊抽开身上的浴巾就紧紧拥抱住了黄祥,呓语般口齿不清地说∶“我梦
里的情景、我梦中的人,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黄祥搂住单珊珊心情复杂地应
着∶“是的是的。”但他心里却不明白“是的”到底是个什么。
  草草洗了一下,单珊珊就激情难奈地催促黄祥和她进了卧室。两人就赤身裸
体地滚在床上。窗外一抹金黄的夕阳洒在床上。两人的肌肤染成了古铜色。黄祥
抚摸着单珊珊那柔软松弛的乳房问∶“你现在还是不戴乳罩吗?”
  单珊珊摇摇头∶“现在早不是当年的那样了。”
  黄祥打趣地说∶“我记得此乃人间珍品也。”
  单珊珊腾出手打了他背上一巴掌说∶“来吧,别折磨我了。”
  黄祥兴趣盎然地跨上了她的身体,单珊珊就愉悦地呻吟起来。这种时候的单
珊珊投入得不能再投入,忘我得不能再忘我。而黄祥可能多年没全身心地投入地
操练过,显得有些笨拙和慢节奏。他望着身下那激情扬溢的单珊珊感叹地说∶
“你还是那么疯狂,跟当年没两样。我总觉得别扭,也不知是那儿不对劲。变得
陌生了吧。”
  单珊珊睁开闭着的眼睛,柔美地说∶“还没进入状态,看来你这光棍业务确
实生疏。让我来帮你。”黄祥被她推翻了,她自个儿骑上了黄祥的身体。
  金黄的夕阳变成了最后一抹暗红,黄祥看着驰骋在他身上的单珊珊尽力挺身
迎合着她的节奏。
  当单珊珊酣畅淋漓地满足了自己,汗如雨下,疲软地躺到床上时,繁星和夜
空都映在了窗上。她有气无力地问∶“你好象是无动于衷,也没到高潮。怎么了?
想些什么呢?”
  黄祥说∶“等待。”
  单珊珊不解地问∶“等?等什么?”
  黄祥翻身上马说∶“等你到了这种状态,我在后发制人。”他就疯狂地操练
起来。单珊珊又一次欢快地叫了起来……
  完事后,在卫生间冲澡时,单珊珊说∶“你真伟大!”
  黄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问∶“当年你也这样说。到底什么是伟大?”
  单珊珊随口到∶“当然是跟其它男人比较而言。”
  黄祥说∶“哦,是这样啊,那么当年你也是有所比较而言了。”
  单珊珊脸一下红了推了他一把问∶“现在你有什么打算?说说。”
  “笔会结束后,我想到我翻车那地方去看看。也看看李彩芬的坟。还有她大
哥。”
  单珊珊说∶“你这人很恋旧啊,干嘛这些年不来看看我?听说那儿有个瀑布,
已经开发成风景区了,我打听一下,如果路好走,我请几天假陪你去。”
  黄祥说∶“那先谢谢你了。”
  单珊珊掂着脚尖吻了他一下说∶“不谢,呆会,我还要,像从前,通夜作
爱。”
  黄祥吃了一惊道∶“天!你真是只贪得无厌的┅┅┅”他差点就把最不雅的
语言说出来了。
  单珊珊倚在他赤裸的身体上任性地∶“知道你说不出啥好话来,反正我要定
了。”
  两人又进了卧室,黄祥无奈地说∶“我舍命陪你了。”

  J
  笔会结束了,该交的稿交了,该听的领导废话听完,也就忘了。黄祥和单珊
珊就启程去了山区。一路的高速公路,让单珊珊飚车的兴趣高涨。黄祥担心地一
直在旁劝她慢点。单珊珊大笑着说∶“飚车跟做人一样,该猛该爽的时候就尽力
去爽,该忍该让的时候就去忍让。你知道吗?我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这一点我
原来好像跟你说过。但真正让我有感觉,真正能用心爱的是你。”
  黄祥∶“哦,这样啊。我讨厌用婚姻去做交易。爱情就只是爱情。”
  单珊珊∶“得了吧,别讲那些过期的儿童谚语。人活着总得面对现实。我讨
厌中国人的伪道德。我欣赏美国人的直爽和现实。”
  黄祥∶“那你干嘛还回来?”
  单珊珊∶“我在国内也不差,职称、工资、地位都有优势,何必在美国过那
种社会地位低劣的下等人生活呢?美国佬的自由、民主、平等只是对白人而言。
黄种人黑人另当别论。”
  黄祥∶“你前夫娶了美国女人。你心里怎样想?”
  单珊珊不屑一顾地笑着说∶“为绿卡。一个对中国汉文化有过研究的老妇人,
快五十的美国大妈。这也是交易。当初我嫁他也是交易,为留这个城市。当然,
没他和他那市委书记老头,向我这样三十岁的人也不可能做到副主任医师。现在
他走了,我也解放了。女儿跟了他,前几天打电话来,连中国话都说不清楚了。”
  黄祥沉思了一会问∶“单珊珊,你的生活方式和思维形式跟大部份人不一样。
很新奇,很能代表你们这个层次的人。我们这次见面,按你的理解是否也有交易
的成份在里面?”
  单珊珊楞了一下,减缓了车速,思索了一会肯定的说∶“没有。我是真的爱
你、你能给我的感觉是别人无法取代的。”
  黄祥说∶“你所说的感觉,那是性吧。”
  单珊珊直截了当地说∶“是的。人的一生有三分之一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
想想如果在这三分之一的生命时光中没有愉悦和欢快,生活将会多么窝囊,我结
婚后这些年忍受够了。”
  黄祥望着车外的景致陷入一种沉默中。单珊珊半晌不见黄祥讲话就问∶“去
山区回来后,你有什么打算。说说。”
  黄祥淡淡地说∶“回北方,继续操练汉字。”
  单珊珊心情暗淡地问∶“你就不能留下?你就不能改变个活法?中国那么多
名作家,可我从未听到过你的大名。玩玩文字可以,当职业,我以为不妙。”
  黄祥∶“留下?在你身边?以什么名义?我不写小说又干啥?”
  单珊珊∶“什么名义这重要吗?重要的是感觉。你可以学会开车,跟我做驾
驶员,要玩文字我买电脑给你。”
  黄祥∶“哪天你感觉不好了,我该怎么办?”
  单珊珊的车速更慢了,她若有所思地说∶“你是否感到了你寄人篱下,有被
驱逐的不安?那我们结婚吧。这样总可以了吧?”
  黄祥∶“又是交易?”
  单珊珊一脚刹住了车,气哼哼地叫道∶“你黄祥怎么老是跟我拗着,难道你
从来就没相信过我,我是用我的心在爱你!这些年我的心里只有你!只有你!苍
天可作证。为什么你总要伤害我?说呀!”
  黄祥口气软了下来∶“好,好,我相信。走吧,走吧。”
  单珊珊推起眼镜用手绢拭去眼角的泪,发动了汽车又向前驶去。单珊珊的车
速越来越快,简直象疯了般。黄祥不说话,心想大不了就是一死,一旦视死如归,
他就心安理得地睡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汽车停在了路边。单珊珊捅醒了黄祥问∶“你看!是不是从
这里叉过去?”
  黄祥看去,路边一大块风景画的招牌,上面大大的写着∶欢迎到山区瀑布来!
下面一行小字∶此距瀑布12公里。黄祥再看从高速公路插进去的那条柏油路,看
样子很新。但山还是原来的山,他点点头说∶“是这,咱们进去吧。”车就徐徐
折进了那新而窄小的柏油路。
  车到当年他和李彩芬挨雨淋的那山头,黄祥让停车,就走到那个令他终身难
忘的山坡草地上。单珊珊随后跟了去赞叹地说∶“这里真美,看遍地都是小白
花。”
  黄祥说∶“是啊,当年我和李彩芬就是在这里被暴雨淋个通身透湿。”
  单珊珊走近黄祥伏在他肩上浮想联翩地说∶“在优美的山里,风雨交加的时
候,我们的黄祥紧抱着一个村姑┅┅然后,该发生的事就发生了,多浪漫、多有
诗意!”
  黄祥一楞,偏过头望着单珊珊∶“你的想象力真行,可以改行当作家了。”
  两人坐在草地上,望着远处的山,呼吸着山里清新的空气。单珊珊倚在他肩
头情乱意迷的想了一会说∶“我们作爱吧。”
  黄祥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问∶“你说什么?”
  单珊珊楼住他的脖子把他扑翻在草地上说∶“我说,作爱。现在,在这里,
我好想。”
  黄祥从地上挣扎起来说∶“不行。怎能这样不分场合呢?我这是去看一个死
去的人。我没心情。”
  单珊珊又一次把他按倒在地任性的说∶“我就要。”那目光里燃着火。
  黄祥生气地推开单珊珊站起来说∶“这么多年,你那种任性和胡闹还是一点
没改,我真不明白你的前夫是怎样跟你生活了那么多年。”
  单珊珊失望地站起来,一字一句地说∶“他,只有迁就,顺从。”
  黄祥∶“可他还是离开了,宁肯跟一个老太婆。”
  单珊珊伤感地吼了起来∶“是的,他是窝囔废,只能选择一个老太婆。你呢?
你更窝囔,你只会缩到山区找满身汗臭的村姑。”
  黄祥压住气愤说∶“单珊珊,你说话放尊重点!不要有失身份和你的教养。”
  单珊珊∶“我算看透你了。你不懂爱,甚至不懂生活。你还活在你八十年代
那种思维里。你真是一头……一头愚蠢的驴。”
  黄祥对单珊珊那种横蛮的德性大为恼火∶“我跟你缠不清,看来我们终不是
一条道上的人。”
  单珊珊也失望地起身说∶“那好,既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我没必要再耗费
时间陪你去凭吊你那死去的村姑情人。”说完她气哼哼地走下山坡钻进了车里。
黄祥冷冷地看着她,无动于衷的站在山坡上。
  那紫色的车调头往来的路上开了回去。黄祥痛苦地躺在草地上。那无云的蓝
天深邃得让他感到一片茫然,仿佛自己飘浮起来,没了定位,没了根基。
  不知过了多久,汽车的喇叭一声接一声地从下边路上传来,在整个山谷回响。
黄祥从飘浮中回过神来瞄眼看去,单珊珊那紫色的车又开回来了,黄祥一动不动
地继续望着蓝天。喇叭声一直在叫,黄祥心里对单珊珊说∶叫吧,有力气你就一
直叫下去。
  黄祥的头上是蓝蓝的,让人飘浮的蓝天、深邃得让人直往下坠的蓝天。黄祥
的耳里还有这寂静的山区,群山之间都在回荡着那尖利的喇叭声。
  黄祥说∶“这又能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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